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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廷】故人长绝(虐)

毕廷,古风,虐

OOC严重,狗血剧情,BE预警

以前的一篇,一直没写完,稍作修改发出来希望这次能END


🥔




1.

天朝本是一个小国,却因占据南北枢纽的地域优势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自古以来边疆战事不断,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幸得先帝贤明,全心为民,亲自出马与各国首领倾谈周旋,终于将天朝变成了各国的贸易港湾,各国贸易车马船只皆可在天朝出入。虽然与之俱来的是相对低的收益,却也换得了一方臣民的安居乐业。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前新帝登基,年号乐华,新帝子嗣众多,因太子早夭,几位皇子为皇位内斗不断,其中二阿哥和四阿哥的争斗最为激烈。虽说最后仍是四阿哥脱颖而出继承了帝位,仍有部分兵权的二阿哥也并没有真心臣服,朝堂之上仍是暗潮涌动似是伺机筹划着些什么。

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北方边塞战事又起,内忧外患,一时间人心惶惶。

皇帝急派兵北伐,镇压蛮夷,历时两年,终于大获全胜。

乐华八年,大将军朱正廷率龙虎军凯旋归来,百姓夹道欢迎,纷纷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迎接这位保卫国家的青年豪杰。皇帝为了表彰朱正廷的战功,赏了封号府邸黄金千两,一时间风头无两,羡煞旁人。

说起这朱正廷,真可谓人中龙凤了。本就出身显贵,父亲随先帝评定罗子山战乱,已是赫赫有名的将军,朱正廷从小就是皇子伴读,随阿哥们一起习文习武,十五岁已经能够随父征战。

虽说已过弱冠之年,二十出头的朱正廷仍未婚娶。不知道有多少大家闺秀对他芳心暗许,却始终不见他迎娶哪一位。关于他的传说与流言也是常被人们津津乐道在茶余饭后,真相究竟如何,恐怕就无人知晓了。


是日,朱正廷回京之后第一次上早朝。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例行公事,没想到竟遭了当头一棒,六王爷毕雯珺在文武百官面前参了他一本,声称龙虎军在京中蛮横跋扈,朱正廷管教无方,必须严惩。

这事儿被毕雯珺说得有鼻子有眼,仔细一听便不难发现,不过是几位士兵在酒楼醉酒与其他食客发生了口角,打起来了而已。虽说出门在外即便一人也是代表着龙虎军全军的风貌,但是用这样一件本就难分谁更占理的简单纠纷争辩说龙虎军无组织无纪律恃宠而骄,也实在有些牵强。

当然,六王爷毕雯珺恐怕也只是想借个由头杀一杀朱正廷的风头罢了。

说起来,六王爷与大将军还是一同长大的呢,阿哥们七岁上书院,朱正廷就做了毕雯珺的伴读,两个人曾经关系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后来不知怎的,就变成了如今这样仿佛仇人一般的关系。

朝堂之上,皇帝也听得出自己六弟参的这“所谓”一本究竟有没有那么严重,再者说,就算龙虎军是真的嚣张,朱正廷立了这么大功,他也不好直面苛责些什么。于是便嘱咐了几句就将这事带过了,倒是朱正廷,规规矩矩地跪下来认了个不是,承诺定会好好正一正龙虎军的风气,给足了皇帝和六王爷面子。


总算是下了朝,朱正廷暗暗吁了一口气,抿抿嘴,面上仍是神色安然地往外走着。虽说是久经沙场的铁将,褪下盔甲放下武器这人却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仿佛这纷乱的人世间并未在他的心上染下多少的尘埃。

脚下踏着宫里敦实的石板路,一别近两年,朱正廷在心里切实感受着他真正回到了京城,回到了这片他出生成长的地方。想着想着,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仿佛嗅到蜜糖的孩童,眉眼一转带了几分甜。

“呦,将军好兴致,看来也是没把本王放在眼里。”

前路突然被挡,一个同样穿着朝服的人出现在了朱正廷的跟前。这人比他还要再高些,身上的佩玉玲珑剔透一看就是王孙贵胄。抬起头,朱正廷便对上了毕雯珺凌厉的目光——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这宫中,会这样跟他说话的,也只有他毕雯珺了。

先帝膝下子孙众多,毕雯珺并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个,如今虽得了几块封地有些差事在身上,说到底也还是个闲散王爷乐得悠闲。但在相貌上,这位六王爷怕是不是第一也要第二。据说六王爷的生母淑贵妃就是个大美人,生下的毕雯珺也是唇红齿白貌若潘安。淑贵妃聪慧,怕这相貌为儿子招来不必要的祸端,从小便敦促毕雯珺习武,如今六王爷骑射和剑术皆是一等,便也是得益于少年时母亲的谆谆教导。如今再看六王爷,一副温柔的面庞,目光却深邃有力,让人不敢轻视。

“臣参见六王爷。”

朱正廷规规矩矩地俯下身子请了个安,却迟迟不见对方应声,没办法只好继续单膝行礼,就那样耗着。

毕雯珺的声音清冷带着嘲弄:“我还以为你是打算死在边塞都不会回京了呢,怎么,还有脸踏进这宫门?”

朱正廷眉眼低垂:“皇上命臣回京,臣遵圣上指示。”

“皇兄命你汪汪叫两声你叫不叫?”

“……”

“别摆出那副委屈样子,我看着恶心。今儿我也没什么想跟你说的,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一声,朱正廷,咱俩的账一直都没算,我会一笔一笔讨回来的,你给我等着!”

说罢,毕雯珺拂袖而去。

朱正廷一直等着眼前没了那人的身影才缓缓起身,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上是难过,却也不是喜悦。末了,拍拍膝上的土,想着府上的人还在宫门口等候,便快步走了起来。



宫门外,一个拄着拐杖的男子着急地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瞧着,似乎还是没有看到自己等的人,来回踱步很是焦躁。

他身后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比他还苦瓜脸:“李总管,奴才求求您了,去轿上坐着等将军吧,将军有令切不可让您太过劳累,让将军知道您跟这儿站了一个早上,奴才真的担待不起……”

被称作李总管的人撇撇嘴,并不买他的帐:“行了行了,别啰嗦了,我再看一会会儿就回轿子里等。”

……这话您都说了十几遍了,可一次也没真的兑现啊……

小厮也不敢深说,只得哭丧着脸跟在后面站着。

“哎?来了来了!将军!!您可算出来了!”

终于看到朱正廷的身影,等了许久的李总管拄着拐杖赶忙迎了上去。

“你行动不便不要乱走了,我这不是过来了么。”朱正廷朝对面的人笑了笑:“权哲,我不是说了不必等我的吗?怎得还是来了,站了多久?”

“哪有很久啊,就片刻,刚出来没多久你就出来了!”

朱正廷没接话,目光扫过李权哲身后的两位小厮,脸色沉了沉:“你们两个办事不力,嘱咐你们照顾李总管这一样事也办不好,回去一人领二十大板,没用的东西!”

一听这话,李权哲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赶忙也要俯下身子给朱正廷行礼:“请将军网开一面,是权哲自己不听劝,罚我就好了,不要祸及他人……”

“不罚别人你也不长记性啊。……行了,折腾这一上午我也乏了,就别在这拉扯了,回府吧。”

“喳!”

李权哲是朱正廷的贴身侍卫,亦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只可惜在两年前的战乱中伤了腿,再无法上战场杀敌,便被指派去做了将军府的总管帮忙打理内务。朱正廷重情义,况且李权哲本来也已经算是他的兄弟,二人虽然尊卑有别,却仍是过命的交情。

“将军,今日早朝可都还顺利?”

坐在轿中的李权哲掀起帘子,忙不迭地问道。

骑着马的朱正廷抿抿嘴:“不过例行早朝嘛,能有什么不顺利的。”

“我可听说,六王爷当众参了你一本,对不对?”

“嚯,你这耳报神倒灵。”

“将军,京中不比边塞,波云诡谲,危机重重,你千万要小心!特别是毕……那位六王爷!今时不同往日,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得好好保护自己不能太心软啊!”

李权哲这话说得苦口婆心,可看看朱正廷的样子,分明就是没听进去半分。

哎,能怎么办呢,早知道就该一直留在边塞再也不踏入京城半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躲到哪儿去呢。”

朱正廷这话说的也没错。


“权哲,他瘦了好多啊……”

“你以为你不是吗?”

“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没事的。况且……本来也是我欠他的……”



2

将军府,朱正廷手握着毛笔,皱着眉头扶于案上,似是在卖力琢磨着些什么,可没多一会,眼皮就耷拉了下来,打了个呵欠快要睡过去。

出去填茶换水的李权哲一回来书房就看见了这么景,赶忙走过去抽走了朱正廷手中的笔,才让那人免于吃一嘴墨水。这一来二去的,瞌睡虫也跑了大半,朱正廷揉揉惺忪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有吃的吗?”

李权哲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有~白糖糕,枣泥酥,都是你爱吃的。不喜欢写字就出去玩儿嘛,今天外面天气也好。”

抓起一块枣泥酥进了嘴,朱正廷一边吃一边摇摇头:“皇上命我整理一份边塞地图和各部军力名录给他,我这已经拖了数日,再不交差怕是要受罚了。哎,可是你瞧,我憋了半日,只写了五个字。”

“哎你别拿手抓啊,得,就五个字还沾了油渍。”

“真愁人。”

索性将纸团成团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朱正廷摇摇头,心想着这差事怕是真的不能完成了。

可是本来啊,诗书这档子事他学归学,平日里爱做的事儿,其实还是舞刀弄枪马上驰骋,本来也就是爱笑爱闹的小孩子心情,若不是身上的所谓责任压得人无法挣脱,朱正廷真想就随意找个山头,自在地做个随便什么,牧童都好。

曾经他也踌躇满志定要做比父亲还要名声赫赫的栋梁,如今当真做到,心里却早没了那份执着。

“发什么呆啊,可是觉得闷了?马我已经叫小厮备好了在外候着呢,你要不要出去溜达一圈?”

李权哲的声音将朱正廷拉回了现实,回过神来,他这位主管已经将一切都打点妥当。只可惜权哲如今腿脚不方便,不然便能一起……瞟了一眼李权哲的右腿,朱正廷仍是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对不起,权哲……”

“好端端的说些什么呐~我也只能帮你开开心,给圣上的折子还是得自己来哦~”

“将军,六王府的小厮来报,说是六王爷邀您去江边赏花,小厮现正在外候着呢。”

门外小厮突然的通报让朱正廷和李权哲皆是一惊。

六王爷……江边……

“六王爷……他找你干什么?不去不去,回了六王爷,说大将军今日身体不适……”

李权哲话还没说完,便被朱正廷拦下了:“不妥,他既来请我,便是吃准了我不会拒绝,若真不去,怕是明日流言又要再起。再者说,推得了这一次,也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要去的。”

“可是,可是……”

“放心,不会有事的。”

正好马也是备好的了,朱正廷稍稍理了理衣装便出了门。



天朝地势四通八达,海路更是昌盛,各国的货船几乎都要从天朝经过,在先帝的搭理扶持之下,如今俨然已是贸易枢纽。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来自各国各地的特产与新鲜玩意,自然也有各色打扮的人群,来来往往分享着带有他自己独特色彩的故事。

唐江是天朝众多港口中比较小的一个,却也是最早流通起来的贸易港口,如今虽然远不如其他几大港口那样气派繁荣,却仍旧保留着那份朴实的市井气。江岸边有一处桃花林,听说是当年以为富人游玩至此,觉得此处风景秀丽,便斥金种了几棵桃花树,没想到数年之后,此处已然是唐江的一道风景线,每逢春日,桃花满眼,映入江中,别提多惬意了。

这里也曾经是朱正廷和毕雯珺的秘密基地,多少次御书院下了学,他们俩就偷偷骑马到这里来赏花谈天,有一次朱正廷嘴馋,想学江湖轶事里说的那样烤鸽子吃,两个人也在这花林中像模像样地搞了一出,结果鸽子还没吃上,差点引起火灾。

这些事想起来像是昨日,抬眼看看今日的光景,却明明白白已是数年光景飞逝。

朱正廷仍是带了些许期待的,纵然人面不知何处去,但那桃花总能让他想起当日的许多美好,特别是,那个人……

桃花林如旧,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着实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一切都没变过,亦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的确是错觉,因为下一秒,尽头处若隐若现的高大身影就突然闪了出来,一柄镶着蓝色宝石的剑横在朱正廷的脖颈处,对面,毕雯珺的眼中是毫不隐藏的杀意。

朱正廷没有躲藏,只是偏过头去,不再看毕雯珺的脸。

“若杀了臣能泄您心中的恨,王爷动手便是。”

“哼,那不是让你死的太痛快了些。”

收起剑的瞬间剑尖划过朱正廷的肌肤,留下一条血痕,他本来也是有些怕痛的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气“嘶”得一声。毕雯珺眼光扫到他呲牙咧嘴的样子,免不了又是一阵嘲笑。

“这就疼了?你可知本王当日在灵山半坡,又遭了怎样的对待?”

“王爷……”

“我一直等着你,因为我他妈坚信天下人谁都可以负我唯独你不会!可是朱正廷,我的真心换来什么?你没来,敌人的军队却到了!蛮夷突袭围剿,本王打得只剩半条命还在想着你也许会来!”

朱正廷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再听下去:“王爷,请不要说了。”

“我偏要讲!你怕什么,你这颗石头做的心,难道还会痛吗?如今你战功在外名声赫赫,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本王,本王算什么!”

“不是那样的!!”

实在听不下去,朱正廷大吼一声抬头对上了毕雯珺的眼睛,却看见那人眼圈泛红,极力忍耐的模样让他蓦地什么都说不出了。

什么都别说了,是我负了你,就是我负了你啊。

“雯珺……”

“不要叫我的名字!你不配!”

“……”

“今日喊你来,就是让你最后看一眼这桃花林,明日我会命人将这里铲平,你我之间再无任何情义。曾经你给我的伤痛,我定会十倍,百倍地奉还!”


“我,我毕雯珺今日对着这桃花江水发誓,以后一定要对朱正廷好!十年,百年,永远都对他好!”

“我也是!我比你爱我还要再多一些!”

“那我比你多十倍,多百倍!”


昔日誓言历历在目,今日断肠也刻骨铭心。

昨日不可期,明日难再续。

真的听你亲口说出这些话,我还是觉得痛彻心扉。



3.

乐华五年,御书院外,阿哥们刚刚下了学,正徐徐往外走着。朱正廷的父亲今日进宫议事,说好了会与他一同归家,世子便也可在宫中多做停留。这不,他前脚才迈出御书院的大门,后脚小王爷就兴冲冲跟了上来。

“正廷!你今日可以晚些回府的是不是?我们去哪里玩?”

毕雯珺这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是冷冰冰的样子,跟他熟起来了便知道,其实他也是个爱玩爱闹的主,喜欢谁便粘着谁,腻味程度让朱正廷都觉得惊讶。他们俩在一起的模式也简单,无非就是一个活泼好动的你配上一个活泼好动的我。

“骑马呗,听说你新得了匹汗血宝马是不是?拉出来让我家小黑会一会!”

“哦?那输了怎么办,你可不许哭鼻子。”

“乱讲,我的小黑可是跑遍天下无敌手的!”朱正廷一撇嘴,得意的样子让毕雯珺忍俊不禁:“赌注先定好,你输了明日先生留的课业你帮我做!”

毕雯珺点头,继而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好,那你输了……就让我亲一口。”

“喂!毕雯珺!”

被毕雯珺这一闹,朱正廷羞红了脸,却又不好意思张扬,一旁跟着走的李权哲还纳闷呢,主子这是咋了,天儿也不热啊。

宫中的马场离毕雯珺的府邸并不远,虽说时间还绰绰有余,他依然是拉着朱正廷快步跑了去,牵出彼此的爱驹,兴冲冲地就开始比试。

三,二,一……

毕雯珺赢的毫无悬念,汗血宝马甚至甩了朱正廷大半圈,场面也算是非常惨烈了。

好歹也是夸下“打遍京中无敌手”了,这啪啪打脸也太过猝不及防,朱正廷脸上挂不住,下了马二话不说拉着自己的侍卫李权哲就要走。那厢毕雯珺还在马厩没回过身来看到这边的情况,但让正主走了那还了得,毕雯珺的侍卫丁泽仁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赶忙冲了上去。

“哎世子,别走啊!王爷,王爷还等您呢~”

朱正廷巴不得一口咬死毕雯珺的样子:“跟他说我回家去了!这十天半月不要与我讲话,烦着呢!”

“是您自己输了怎么还生气……”李权哲小声嘟囔了一句,立刻就遭到了一记白眼。

“权哲,你是谁家的侍卫,站哪边儿的!”

丁泽仁赶忙上去说好话:“是是是,都是我家王爷不好,好端端的骑什么汗血宝马啊,这天底下这么多马哪个不能骑,世子您真不能走,王爷一会过来发现您走了,小的实在担待不起啊……”

“就是啊,好好的怎么就走了?说好的不生气呢?”

毕雯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丁泽仁和李权哲都松了一口气,交换下眼色,去旁边喝茶去了。朱正廷还撅着嘴不肯转过身来,毕雯珺也不恼,干脆从后面搂住了小世子的腰身,那人惊的“啊”了一声,挣脱了几下发现挣不开,便也放弃了,任由毕雯珺那样抱着。

“正正……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说好了不哭鼻子,结果你就生这么大气,你到底是什么高深莫测的棋局,我怎么老是猜不中呢?”

“因为你是大木头大笨蛋!赢我也就算了,干嘛让我落下那么多!讨厌你!”

“好好好,怪我,都怪我行不行?”

“本来就怪你!”

“那哥哥亲一下,不生气了好不好?”

将怀里的人的身子扳过来面对面站着,毕雯珺歪过头,在朱正廷的左右两颊上各盖了一个章。

“只让你亲一下的!”

朱正廷再次羞红了脸,毕雯珺却笑得更加甜蜜。

“一下是赌注,另一下,是为了安慰你呀。”

“强词夺理……”

“别生气啦,那要不,你也亲我一下抵回来?”

“你走走走走!!我跟你不熟!”


丁泽仁和李权哲的这两杯茶,喝得实在有点久。

还好两位侍卫都已经习惯了。

“我的妈,说什么只亲一下,他们现在亲了几下了?”

“嗨,谁还数那个啊,人都是你家王爷的了。”



人世间仍是那个人世间,一样的算计与计算,只是那时为何就觉得也无妨,仍能够内心充满希望与愉悦?

“三月桃,一马扬鞭双宿,天涯任逍遥。正廷,你想不想把这千山万水都看个遍?”

一个不甚起眼的山坡树后,毕雯珺和朱正廷席地而坐,朱正廷窝在毕雯珺的怀里,两个少年好不惬意。

“想啊,我爹说,很快就能让我独立带兵打仗去了~”

“那不一样……再说了,打仗有什么意思,无非是今天帮皇兄打二哥,明天帮二哥打皇兄的。”

听到这话,朱正廷叹了口气,也是表示赞同:“皇上多疑,二王爷又心高气傲,不知道要争到什么时候……雯珺,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切莫成为宫斗的牺牲品。”

毕雯珺点点头,手中把玩着朱正廷细软的发丝:“嗯,我自有分寸。”

但也只怕能保得住自己一时不站队,无法求得一世置身事外。

求得了又怎样呢?你的抱负难道就是苟活?

紧了紧怀中的人,毕雯珺顿了顿,低声问道:“正正,你可愿与我远走?”

“走去哪儿?”

“四海为家。这无处施展的王爷位子不要也罢。我们两个云游四海,就只为自己活着,可好?”

他说他从此的抱负再无关天下人,就只是为朱正廷一个。

那是他听过最疯狂的话了,却永远叫他心跳加速。



“今日丑时,灵山半坡,正正,我等你!”

“皇上,是臣鲁莽,臣愿戴罪出征,还请您高抬贵手……”

“什么?敌军伏兵往灵山方向去了?”

“权哲,快率精卫队去灵山,快去,雯珺……”

“雯珺!!”


朱正廷猛然从梦中惊醒,随之而来的是肩膀处锥心的疼痛,还有李权哲惊喜的脸。

“将军!您醒了!”

喝了口水缓缓坐起来,朱正廷的记忆才终于逐渐回到了脑中。三日前,他奉命剿灭京郊的一批山贼,本不是一件大事,却被毕雯珺摆了一道,硬是在圣上面前吹嘘说他神勇无往,最终说得皇上只准他带十人精兵出征。到了京郊发现整个山头皆是山贼,幸得朱正廷英明机警,擒贼先擒王,不然仅靠他们十人,怕是全都要葬身在这里。

这战虽说是勉勉强强地打赢了,朱正廷自己却受了伤,肩膀被长矛刺中,支撑着回了京,一下马就晕了过去,昏迷了半日才悠悠转醒。

知道这中间来龙去脉的李权哲气得直掉眼泪:“太过分了,耍这种阴招……算什么王爷啊!将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你别哭嘛,上阵杀敌哪有不受伤的?嘶……小伤而已,很快就好了!”

“你最怕疼了……”

“呵……可是我总会长大啊。”

说道末尾,朱正廷觉得自己嘴里都带了苦涩。

“现在是什么时辰?权哲,把朝服拿给我,一会还要去上早朝呢。”

李权哲大惊:“你都伤成这样了,还上什么早朝啊!”

“不行,得去。不然圣上那里不好交代。”

“可是……”

“好啦,权哲,去准备吧。”


朝堂之上,朱正廷站在后排,感觉只是片刻功夫,额头的汗已经如滚珠般滑落,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伤口正一跳一跳地疼,仿佛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呼之欲出一般,简直快要夺了他的心思让他无法再听进去身边人和皇帝的声音。所幸今日并不需要他准备过多,皇上也只是例行询问了一下剿匪的战况,见有喜报便也没有再多问。

仍是等了许久,才终于下了朝,朱正廷行了礼之后便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心里也觉得有些后悔没有听李权哲的话在家休养。

可是,就很想告诉那人……我可以……

“啊!”

脚下突然被人绊了一下,朱正廷整个人摔了出去,伤口也随之颤动,痛得他整个脸都快皱到一起去了。

“哟,大将军这么不小心啊。”

不必说也知道是谁。

朱正廷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站了起来,转身给毕雯珺行了个礼:“六王爷吉祥。”

“神色匆忙的要去哪儿?”

“臣,臣身体不适,今日恐不能陪王爷说话了,告辞……”

“哎?你想走就走?”

毕雯珺挑眉,一把按住朱正廷的手臂,殊不知牵动了伤口,更是让朱正廷一时间头晕目眩。

“干嘛摆出这副要死了的脸色给本王看,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吗?”

“王爷,请您放开臣……”

“哼,装什么清高。”

“……我……”

蓦地,毕雯珺感觉眼前的人往下一坠,他下意识地就托住了他的腰身,在低头看看那人,脸色惨白,满头虚汗,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已然意识全无。一时间毕雯珺也有些慌张,试图去摇晃了一下朱正廷的身子,却在肩膀处摸到一手的血,扒开他的朝服往里看去,伤口缠着的纱布早已被血染红,渗到了外面。

“……妈的!”

受了伤为什么不早说?

将人打横抱起,毕雯珺黑着一张脸往宫外走去。

宫门口等候多时的李权哲见到自家主子这样被毕雯珺抱出来,心里也是如同散落的珠帘一般噼里啪啦,拄着拐杖就赶忙迎了上去。

“将军这是怎么了?烦请王爷将将军交与奴才,将军需要立刻回府医治!”

毕雯珺看了一眼怀中昏迷不醒的朱正廷,再扫了一眼眼前瘸了一条腿的李权哲,冷哼一声:“等你带他回了府,人也去了八分吧。”

李权哲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你!将军,人命关天,即便您,您不念旧情,那好歹是条人命,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将军……”

“不念旧情的人可不是我。”

无视李权哲,毕雯珺朝自己的贴身侍卫丁泽仁使了个眼色,抱着朱正廷就上了马。

“我带他回王府医治。放心,不会给你送回来一具尸体的。”

转头,冷眼瞧着丁泽仁:“不是让你派了王府的护卫队跟去作掩护的吗?怎得还是伤成这样?”

丁泽仁无奈:“大将军骁勇,一进山便直奔山贼头目的首级,若非如此他们十人怕是也无法脱身……只是将军此招实在太过危险,小的即便带着百余人在外应援,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

“……罢了,回王府,请太医来!”



4.

丁泽仁跟了毕雯珺多年,办起事来自然是妥当,待毕雯珺抱着朱正廷入了王爷府,干净的厢房早已收拾好,下人们在候着了。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床上,毕雯珺自己的衣服上都沾了血,可见伤口仍在渗血,忙叫了婢女拿了几条干净毛巾过来按在朱正廷的伤口处暂时止血,一边皱着眉头焦心地等待着太医的到来。

又等了一会子功夫,太医抱着医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毕雯珺的面前,六王爷大手一挥,行礼也不必了。

“快救人。”

“王爷,将军现在行动不便,若要查看伤口,怕是要将衣服剪开。”

“拿剪子来!”

毕雯珺干脆利落,太医也不拖泥带水,拿起剪子从朱正廷的衣领处下手就是一剪子。明明并未触及到那人的伤口,却因为些许的波动仍是让那人呻吟了几声,太医不动声色,又是几剪子下去,减掉了上衣的其他部分只剩下伤口上覆着的那几层。

“大将军,此处的衣物与伤口粘在了一起,若要剥掉可能会很疼,您忍耐一下。”

昏睡中的朱正廷没有回应他,倒是一旁站着的毕雯珺忍不住吭了一声:“轻点,他怕疼。”

即便太医再小心,毕竟是仍在渗血的伤口,特别是撕到最后两层纱布,每掀起一点都好像带了朱正廷几分皮肉下来,疼的他人虽然意识不清,泪水却流了满脸,到后来连丁泽仁都不忍看,把头转了过去。

“不是叫你轻一点吗?”

毕雯珺眉头紧锁,下意识地就坐过去抓住了朱正廷的手,这个举动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就已经那样做了,待他自己也发觉不妥,已然不好抽身。只得那样抓着那人的手,还“听话”地顺从太医的意思将朱正廷的身子抱起来,方便太医上药。

“朱正廷,你给本王坚持一下,小伤而已,像个姑娘家似的哭唧唧成什么样子!”

“……唔……”

倚靠在毕雯珺身上的人突然嘤咛了一声,他附耳去听,却听到两个清晰的字:“权哲”。

“权哲,权哲……快去……快去啊……”

“权哲……”

毕雯珺顿时怒火中烧,本王为你请太医医治伤口,你竟然口中唤着他人的名字?我怎么不知道你几时与李权哲那厮搞在了一起?

“王爷,您别乱动,容易弄伤了将军……”

“手脚麻利点!谁愿意碰他一般!”

纱布总算是卸下,但这上药又是好一番折磨。偏朱正廷好死不死地一直喊着李权哲的名,眼看着毕雯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丁泽仁在一旁都暗暗担心自家王爷待会可别把大将军一把从床上踹下来才好。

“疼,疼……”

“王爷放心,臣会尽量轻一点,快速上药。”

“哼,不必轻,这个人也该受点痛了!”

“权哲……快去救他,救他……快去救雯珺……”

“啊!!!”

药粉撒在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痛得朱正廷睁开了眼,却也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毕雯珺也随之一惊,虽然他的惊讶是因为朱正廷刚刚说出的那句话。

他让李权哲去……救我?

“朱正廷,你给本王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被剧痛侵袭的意识的朱正廷哪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回答他的问题,两眼一翻就晕在了毕雯珺的怀里,任毕雯珺再怎么追问,都再没发出一个字节了。

“醒醒,正廷你醒醒!”

朱正廷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只有胸口浅浅的起伏证明着他还活着。

上完了药,太医和婢女们很快也退下了,只剩下毕雯珺还呆呆地坐在床边,心里有百般的疑虑却不知说与谁听。

“王爷,您也折腾了大半日,去歇息一会把。”丁泽仁站在一旁,心里自然是知道毕雯珺心中所想所困,却也没办法帮他排解。

那人摇摇头,转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朱正廷,顿了好久才缓缓开腔:“等会抬轿送他回将军府吧,让轿夫手脚麻利些,别再碰坏了伤口。”

“将军伤得不轻,不如就留他在王爷府多休养几日?之前的事一直没有说开,也正好趁这个机会……”

“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

“王爷,可您明明就还没放下他……”

“有多爱就有多恨。”

毕雯珺这话说得干脆,可是没一会子功夫,他咬紧了的牙关又逐渐松开,小声说着的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丁泽仁说话了。

“……有多恨,就有多爱。”

这样的话,又能说给谁听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李权哲打从回了将军府就一直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左等右等也不见朱正廷回来,他真是担心毕雯珺那个猴脾气上来,把他家主子煎了炸了煮了吃了。可是他一个下人,一不能贸贸然去王爷府要人,二不能挺直腰板去跟谁告状搬救兵,只得在府中静静等候——可真是急死个人了。

“李总管,李总管!六王爷府上的人送将军回来了!”

一听这话,本来在偏殿坐着的李权哲赶忙就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慌忙往将军府前门走了去。一顶轿子停在门口,六王爷的贴身侍卫丁泽仁站在一旁,还有两个轿夫便再无他人了。李权哲和丁泽仁也算是旧相识,两家主子反目,他们俩虽说不至于也势如水火,却都是为自家主子鸣不平的。李权哲的性子更直白爽快些,见到丁泽仁也没有过多的礼数,稍稍点了点头就直奔轿子,掀开帘子本想说迎朱正廷回府,里面的景象却叫他大吃一惊。

朱正廷头歪向一边,长发没有绾起只是那样披散着,外衣也没穿只是披了一条羊绒毯子,还打着赤脚。李权哲唤了几声发现没有回应,立刻怒火中烧,转头对着丁泽仁就是一掌,不过被那人稳稳地接住了。

“那混账毕雯珺干了什么好事!他身上还有伤呢!禽兽,禽兽不如!”

“放肆,敢直呼王爷名讳,脑袋不要了?”丁泽仁也不示弱,掷地有声:“仔细看清楚了,我家王爷是清了太医帮将军医治,只是上了药而已——才没你想的那些个龌龊事!”

李权哲一脸怀疑:“当真?”

丁泽仁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知道李权哲腿脚不便,直接进轿将朱正廷抱了起来,转头看着李权哲:“带个路吧?”

堂堂李总管,心里虽然是一百个狐疑一百个不愿意,看看还病着的朱正廷,也只得什么都先咽下。

将人带到卧房安置好,李权哲帮朱正廷盖好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抬头问了问丁泽仁太医有没有什么嘱托。

“虽然伤口不小但是并没有伤筋动骨,这几日伤口处不要沾水,按时服药擦药,应该很快便能恢复了。”

“哦对了,”本来说完这些就要走,走到了门口丁泽仁又想起了什么,折了回来:“当日灵山半坡,大将军可有派你前往去救六王爷?”

李权哲愣了片刻,面上的表情深沉,回应的时候却又目光闪烁:“与你何干。救了如何,没救又如何?左右也没见你家主子对将军好。”

丁泽仁哼了一声,道:“你这人,愈发跟你家将军一个模样了。说王爷对将军不好,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敢再讲一遍吗?王爷把心都掏给他朱正廷了!可是大将军是怎么对他的?”

“怎么对他的,边塞是什么香饽饽好地方吗,你以为我们是游山玩水了两年吗,哪一次战役我们不是拿命在博?终于等到可以回京以为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你们家王爷倒好,好一出损招,让他伤成这样!”

“伤成哪样?当日灵山半坡,王爷以一敌十,背后中了三箭,打到吐血仍想着朱正廷也许会来赴约,若不是我们几个侍卫拼死将他拉到一个山洞里躲起来逃过一劫,那日定是要折在那里了!王爷回京之后昏迷了十日才苏醒过来,你觉得今日大将军受的这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什么?”

“你知道些什么,口口声声说将军无情无义,若不是那日……”

“权哲……住口……”

许是李权哲和丁泽仁吵的太过大声,竟让本在昏迷之中的朱正廷恢复意识睁开了眼。他的模样仍是十分虚弱,目光却复杂,眼睛直直地望向丁泽仁:“他当日,伤的那样重?”

丁泽仁双拳一握朝朱正廷行了个礼:“您与王爷的私事,小的作为下人无权过问,只是实在心疼王爷他痴心错付,今日失言,还请将军见谅。……也请将军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家王爷,人心险恶,他经受不起。”

“你说谁人心险恶……丁泽仁你站住!”

“权哲……”

李权哲当即炸毛,朱正廷只得再大声地唤住了他。

人是听话地给喊回来了,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委屈,看着朱正廷毫无血色的脸,仅仅是坐起来这样简单的动作都疼的他龇牙咧嘴。李权哲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

他打小就跟着朱正廷,前十几年着实都是平安喜乐,他人生的苦痛怕是只有两件事,一是伤了腿,二就是朱正廷与毕雯珺这件事。

伤在心上怎么医治呢,你只能看着他的伤口越来越深,终于无药可医。

“好了……有什么好哭的,你看看你……”朱正廷笑了笑,伸出没受伤的手想要拉李权哲的胳膊,却被自己的李总管给甩开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为什么啊?你瞧他们的嘴脸,都什么玩意儿啊!是,你是没赴他那私奔的约,可是如果不是你事先发觉皇上已经察觉,委屈求全向皇上求情,他毕雯珺的脑袋早就和身子分家了!边塞是什么虎狼之地他不知道吗……一心只怨你薄情,可有想过你这几年也是在刀尖上活下来的!”

“罢了,权哲,你还没听出来吗。皇上这部棋,下得的确是好……我们都是棋子罢了。”

“……嗯?”

“当日若我一意孤行与雯珺私奔,他既已察觉便不可能留活口,我们俩都得死。后来我为了保全雯珺,甘愿为皇上效力远赴边塞平定蛮夷,那日灵山有敌情也不可能是临时起意,我们的皇帝,在我已经表明心迹效忠之后仍不派一兵一卒去救他的弟弟,你说是为了什么?”

“……不能吧,那可是他亲弟弟……”

“雯珺当日,横竖都是要死的。我以为我向皇帝投诚能换他一世平安,是我太天真……雯珺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没能帮到他,还差点要了他的命……还有权哲你……若不是我执意要你去灵山救雯珺,你也不会赔上一条腿……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没有,我从来没怪过你,真的,正廷,你千万别这么说!至于毕雯珺……你保他安康又何错之有?我若喜欢谁,定也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末了,朱正廷长叹一口气,不再说话了。

有时候你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百岁无忧,希望他好好的,而你自己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那都没关系。

可你毕竟不是你所关怀着的那个人,他可能没了你,即便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心一早全给了你,你叫他怎么活呢。

朱正廷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内心深处总还是希望,毕雯珺能好好活下去,久一点,再久一点。


情字难解。





5.

时光匆匆过得快,朱正廷觉得自己的伤口才刚痊愈,恍然已经是月余,到了九月,秋风扫落叶,气候凉爽了起来,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趁着最近清闲,朱正廷一个人出了府,也没远走,就在周围的小巷子里溜达了一下,不知哪个转角跑出来一只哈巴狗儿,立刻让本来就喜欢小动物的朱正廷喜上眉梢,跑过去和小狗玩儿得那叫一个开心。

李权哲见自家主子不在府里出来寻,没走几步便看见他如同六岁孩童一般地样子,着实忍俊不禁,竟一时不舍得去打断。

他还是个孩子啊,何苦来承受这么多家国大业,爱恨情仇的。试问他朱正廷究竟有几分雄心壮志呢,有了毕雯珺,他的所思所想就都围着那个人转了吧,只是从来不肯说明罢了。如今倒好,大家都被逼着长大了。

“哎?权哲!你快来看这狗儿,好可爱啊~你快看它!”

回过神来,朱正廷抱着小狗已经走到了李权哲的跟前,许是突然被人抱在怀里有些害怕了,小狗嗷呜叫了几声便从他怀里挣脱了出去,一下子跑没影了。

“啊……别跑呀。”撇撇嘴,朱正廷一脸可惜。

“大夫不是说右手暂时不要用力嘛,你还抱狗?”

“一只小狗儿嘛,能有多重~”

李权哲没再说话,朱正廷也不再多讲,两个人就这样又缓缓走回了将军府。走着走着,朱正廷的脸色便愈发严肃了起来,好像刚才与小狗玩耍的少年并不是他——倒也并非是他两面三刀亦或是多重人格,进了这将军府,他便要承担做大将军应有的责任,这个身份,容不得他像个孩子。

最近他们的确有件愁事,皇帝和二王爷的斗争最近趋于白热化,前阵子二王爷统领的两只精锐部队都悄悄驻扎在了京城附近,虽然嘴上找了些进京的理由,皇帝仍是对此事大为警觉,怕身边人被二王爷买通已经先滤了一遍,特别是几位把守宫门的侍卫首领,听说还杀了不少人。

“二王爷占据青州,绿山和江北的几块封地,他统领的羽林军当日皇帝登基之日虽然交出了大半,但近几年也又重新壮大了起来。照如今这个架势,怕是动了逼宫谋反的念头……”

“那将军你的想法是?”

“我手上的兵权从边塞归来进京当日我就交与了皇上,如今我应该不会是他们争斗的对象。皇上与二王爷一奶同胞,坦白说,的确是二王爷更有君王的品格,不比当今圣上多疑又狠毒。但这江山,既然交到了皇上手中,就没那么容易再拿回来。”

叹了口气,朱正廷很快又否决了自己:“我说这些也都是废话。谁当皇帝我也不关心……权哲,你再着人去打探打探,定要查明毕雯珺与二王爷相交甚密的原因。”

李权哲撇撇嘴不太情愿:“将军……我们明明可以明哲保身的,何苦来又要为他淌这趟浑水?”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看着他被皇帝砍头?”

“你这样为他着想,人家却很的你牙痒痒……”

“好了,快去吧。”


论亲近程度,在当今皇帝未登基前,毕雯珺的确是与他的二哥走得更近些,但是说到底,也仍是止步于兄弟礼仪而并非有什么过多的情分。近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朝堂之上两虎相争,向来不插手这些尔虞我诈的毕雯珺居然也跳进了这淌浑水,公然与二王爷交谈甚欢不说,还几次被人瞧见深夜从二王爷府中离开,不知是商议了什么要事。

朱正廷不知道这各种勾当,只着实为毕雯珺担忧。 

这样的担忧在李权哲多方打探终究无果之后终于爆发了出来。

一日深夜,朱正廷换上夜行衣,脚下发力施展了轻功,悄无声息地就潜入了六王爷府。

当年与毕雯珺交好的时候,两个人每天都巴不得腻在一起,彼时毕雯珺刚出宫有了自己的王府,是断不能经常出出府玩乐给旁人留下话柄的,偏百日里他们也都有各自的差事不能时常相见,为解相思之苦,朱正廷就隔三差五地在晚上翻进六王爷府,争得片刻的温存,天蒙蒙亮的时候再回到自己的府上。

恍惚间已经是这么久以前的事情了吗……

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六王爷府的石板路上,朱正廷看着府内仍让他觉得有几分熟悉的摆设,思绪不免有些漂浮。晃晃头,朱正廷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怀念过去的时候,便快步照着自己的记忆寻了毕雯珺的卧房去。

主卧内只有一丝微弱的光亮,想必毕雯珺已经睡下了。朱正廷稍稍松了一口气,绕开守在正门小憩的丁泽仁,偷偷从偏门溜进了毕雯珺的房间。

却不知屋内的人仿佛早已察觉他的踪迹,朱正廷前脚踏进了屋子,便被钳住了喉咙按在了梨花木的桌子上。朱正廷的脸贴着冰凉的桌面,身子也使不上力,喉咙被卡着连呼吸都成了难事。

沉默了片刻,毕雯珺才缓缓说道:“夜闯王府,朱大将军好兴致。”

“王爷莫怪,是,是微臣失礼……实在是……有事询问,才不得已……”

见朱正廷确是脸话都说不利索了,毕雯珺冷哼一声,松了手上的力道,拂袖走进了里屋。朱正廷揉了揉自己被捏得生疼的脖子,也灰溜溜地跟在他伸手,却不想黑暗中脚下无眼,踢倒了一个小木凳,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是一声巨响。

门外的丁泽仁立刻就敲了敲门要进来:“王爷,可是有事?”

毕雯珺就着卧房点着的油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朱正廷,淡淡然开口:“无妨,不必进来。”

“是。”

转过身,毕雯珺将油灯拿得离自己更近了些,才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朱正廷这一身夜行衣的打扮毕雯珺再熟悉不过了,曾经有多少个日夜他都暗自欢喜地等待着这样一个人到他的怀中来呢,怕是已经数不清了,只有那份雀跃仿佛仿佛还活着,一旦想起便能体会到当日的那种感觉。

不想让朱正廷看出自己的晃神,毕雯珺清清嗓子,低声说道:“大晚上不睡觉到我这儿来,到底为何?本王没那么多时间招待你。”

不知是灯光昏暗的缘故还是朱正廷想多,他总觉得毕雯珺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太好,气息也不是很稳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今日冒犯,还请王爷宽恕。臣……的确是有一事想请教王爷,如今天下不平,二王爷司马昭之心您怕是也清楚,为何……为何还要与他如此这般亲近……”

“你吃醋啊?”

“……还请王爷莫与臣说笑。”

“亲近与否又与你何干?难不成我堂堂六王爷,与谁交好还要通过你同意?”

朱正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身低着头站到了毕雯珺身侧,不再看他:“臣不敢。只是当今朝野上下动荡,不管王爷你这步棋因为什么而走,都未免太过冒险,恐成了皇上杀鸡儆猴的枪靶子……”

“你今日来若只是想跟我说这个,那说完了就走吧。以后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王爷……”

感觉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朱正廷有些恼火,定定地站在那不肯走,毕雯珺本来看见他就不高兴,见他杵在那便更是不悦。两个人竟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持不下,场面冷在了那里。

末了,毕雯珺也不想再跟这个人多说什么,撂下一句“我要睡了”起身就要往一旁的卧床走。刚一站起来却身形一晃,没站住又跌坐回了椅子上,人也忍不住猛地咳嗽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来,朱正廷已经蹲在了他的身前,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下游走帮他顺着气,另一只手则是稳稳地扣在他的手腕上。毕雯珺下意识地就想要挣脱,反被那人握得更紧:“别乱动。”

朱正廷深吸一口气认真听了听毕雯珺的脉象,随即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抬眼看着那个比往日憔悴了许多的熟悉面孔,心里的小小谜团仿佛终于走到了解开的边缘:“这毒……你自己也是知道的?”

对方依然是臭着一张脸不愿多作解释,想要将手抽出来,却直接被朱正廷用力将手摊开按在了桌子上,就着油灯闪烁的光亮,可以清楚地看到毕雯珺的掌心之下有一条青黑色的印记,已有一寸长。朱正廷的语气一改往日的顺从与礼貌,说出的话都带着急促:“雯珺,二王爷给你下毒了是不是?”

“我说过不要再唤我的名字……”

“毕雯珺!回答我!”

是错觉吗……朱正廷的一声低吼里竟带了几分哽咽。

于是毕雯珺也不再说得出什么狠话,只是低下头不出声,同时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怎得还是这样没长进,那人不过眼底有光亮闪烁,他便立刻就失了分寸。

“你不说,便是认了。”又等了片刻见毕雯珺仍是不语,朱正廷叹了一口气,心里对这件事情也理清了大概:“不管二王爷许了你什么好事,他能下毒要挟你,便不是真心待你,雯……王爷,望您三思。”

毕雯珺暗自将握成了拳:“那谁才是真心待我呢?朱正廷,你分得清吗,我分不清。”

朱正廷眉眼闪烁,避而不谈:“……这毒还没侵入体内,我用内力应该可以帮你逼出来,王爷,烦请您移步到床上。”

又是一阵沉默。

朱正廷一直不敢抬头去看毕雯珺,暗夜里的沉默又分明让他窒息,感觉等了许久,等到他以为毕雯珺该是不肯让他帮他解毒了,却又蓦地听到床榻那边传来一声低呵:“愣着做什么?傻了?”

运功需脱去上衣,毕雯珺与朱正廷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两人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赤着上身与彼此相见,两个人都有些尴尬。朱正廷深吸了一口气在毕雯珺身后坐了下来,一抬眼看到的便是毕雯珺背上交错的伤疤,虽说习武之人身上不可能不带些伤,但想到这些痕迹大约是那年灵山半坡一战留下的,朱正廷的心便不可抑制地拧在了一起,呼吸都觉得痛。

他的雯珺……该尽享荣华富贵,断不该遭受这些的……

都是因为他……

“朱正廷,你在耍我吗?”

等了许久也不见身后的人有任何动作,毕雯珺冷冷地开腔说了一句。又等了片刻,才终于听见那人吸了吸鼻子,恭敬地应了一声:“王爷,臣这就开始了。”


感觉有一股热气缓缓注入了自己的体内,毕雯珺心里很清楚此刻他应该心无旁骛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可是思绪却根本不受控制地就飘向了远方。他想起那些如蜜糖一样带着甜味的日日夜夜,年少的他与朱正廷所经历过的百样好,万种缠绵。那人的手的曾经那样温柔地拂过自己的背脊,而他,则将他压在身下,轻吻他的耳垂,极尽温柔地唤他的名字:“正正……”

为什么……为什么啊朱正廷……谁都可以不要我,为什么偏偏放手的是你……

“呃……”指尖有几滴发黑的血珠滴落,毕雯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青黑色的印子已然褪去。他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刚想转头对朱正廷道一声谢,却觉得一阵极强的困意来袭,眼皮都睁不开,人也脱力,向后倒去跌入了朱正廷的怀里。

“雯珺!”朱正廷吓了一跳,以为是余毒未清,赶忙拉过毕雯珺的手摸了脉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那人只是太累昏睡过去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望着怀里的人,久久不肯挪开眼睛。

他……有多久不曾这样触碰过毕雯珺了呢,这样想来,上天对他也是有些恩惠的,朱正廷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与毕雯珺有任何的接触,偏今日他还能这样拥他入怀。

偷欢一般享受着肢体接触带来的温热触感,朱正廷忍不住在那人的眼角落下一吻,然后是鼻尖,嘴唇。

“雯珺……”

他真的好爱他,比爱他自己还要更多些,这些年来他对他的爱意从未减少半分,在看到毕雯珺的那一刻甚至都要溢出来了。

可是,可是又能怎样呢……

帮毕雯珺换上寝衣,他自己也穿戴整齐,朱正廷不舍地又帮毕雯珺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天快亮了,他必须要走了。

这是他偷来的片刻温存,断不能见光的。

睡梦中的毕雯珺不知何时牵住了朱正廷衣角,朱正廷转身的时候感觉动作一滞。

轻轻掰开那人细长的手指,朱正廷抹了抹眼角的泪滴,快步逃离了这里,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夜里。



翌日清晨,毕雯珺醒来,身边俨然没有了朱正廷的痕迹。只有手臂上消去了的毒印,算是给了六王爷一点提醒,昨夜当真有事发生,而不是他自己做的梦。

丁泽仁带着下人进来伺候毕雯珺洗漱,见主子又倚着床头发呆,心里也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王爷,今日还去二王爷府上吗?”

“泽仁,二哥的话你信几分?”

突然被问到的丁泽仁一愣,随即明白了毕雯珺的意思,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真实的想法说与了毕雯珺。

“能成大事者各有不同,二王爷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可天下君王无一不将礼数规矩作为平定天下的有利臂膀,王爷,恕属下直言,他许您与大将军两袖清风,所谓的归园田居,实在不足以为信。”

“……哎,我如何不知,二哥只是编个幌子拉我入阵罢了。”

毕雯珺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能与他在一起……对我来说……真的太让人向往了。”




6.

多事之秋。

内乱不止,尚未闹出一个结果,外敌偏又找准时机杀了过来。

百姓们纷纷叹息,说他们的天朝怕是命数已尽,大家自求多福吧。

朱正廷作为大将军,上阵杀敌自然是首当其冲。北方倭寇杀过来的第二天,他便遵当今圣上之命前往灵山剿灭敌人。如今二皇子虎视眈眈,皇帝内忧外患也是焦头烂额,怕将兵力分出去就给了二皇子逼宫谋反的机会,即便灵山倭寇众多,仍是只派给了朱正廷几百人便堪堪让他上阵。

纵然心有不甘,亦知道这兵力悬殊的一战他定是凶多吉少,朱正廷仍是咬咬牙,应了下来。

——他也没有旁的法子去拒绝。皇上的担忧他是知道的,这种时候自然是自保为先,他是不可能从圣上这里再拨兵力,而他自己的兵权,一早就交出去了,他也无法再向谁讨要更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下了朝,朱正廷快步往外走着,一门心思都在想着要如何编排这百余人才能取胜,就算不能剿灭全部的敌人,也要平定大半给他们重重一击……

想得太过入神,朱正廷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站了人,直直地就撞了上去。

抬头一看,才发现与自己撞了个满怀的人竟是六王爷毕雯珺。

那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开口说出的话却比以往急促了几分:“带着几百人就敢上灵山剿匪,朱正廷你是不是傻?”

“……时态所迫,臣也无能为力。”

“什么叫无能为力,你可以选择不去送死啊?”

朱正廷的心猛地一颤。

“王爷放心,臣这条狗命,不会轻易断送的。”

说罢,朱正廷便不再与毕雯珺多言,行了个礼便快步走开了。


他当然可以拒绝,无外乎摆摆手的事。

可是他不能那样做,如今朝中无人,这差事若不是他做,便只能是毕雯珺去。

雯珺他……已经在灵山死过一次了。

所以这一次,换我来吧。



将军府,李权哲忙进忙出像个小陀螺。

朱正廷看着他仿佛嫁女儿一般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满头大汗的李总管瞧见,气得他更是直接就嚷嚷了起来:“将军!您还笑!哪有这样的……突然就扔了这样烫手的山芋给我们,上阵杀敌岂非儿戏,我完全来不及准备!”

“你这话说的,战事又不是出门看戏,还能告诉你什么时候来?哎我的糖你帮我装了没,记得多带几颗……”

“你还想着吃糖!”李权哲气得差点就厥过去了:“我的祖宗啊,您这是一打十知道吗?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六王爷,是不是毕雯珺又从中作梗??”

“没有……权哲你消消气啦,这次真的没有。”

“哼,说什么情深义重,你遇上这样的难事,也没见他伸手帮一帮!”

朱正廷再次被李权哲逗乐了:“瞧你这话说的,反正怎么都是毕雯珺的不对呗。”

“哼!”

撇撇嘴,李权哲继续去帮朱正廷收拾东西去了,来来回回了几次,朱正廷眼看着自己面前的包袱越装越鼓。刚想抬手跟李权哲说别再塞东西了,就看见自己的小随从扔了手中的拐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将军,权哲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请带着我一起去吧!我,我死也要跟您在一起!”

说到后面,李权哲已然带了哭腔。

朱正廷也不免动容:“瞎说什么,怎么就死了呢。你放心,我还有心愿未了,不会那么容易让自己挂掉的。权哲,你就在家里等着我,好不好?”

“不好,我要随将军一起上战场!”

“刀剑无眼,你是要我杀敌之时还要分心为你担忧是不是?那我可真的会死在灵山了。”

“……不会的,不会的!”

见李权哲被自己的说得哭得更加厉害,朱正廷也心有不甘,走过去捡起李权哲的拐杖,将人扶了起来。

“我一定会回来的,权哲,你放心。你不能陪我上战场,你得在家等着我回来啊。”

“呜呜……将军……”

“而且,我还有一事要交与你办呢。”

李权哲吸吸鼻子抬起了头,朱正廷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刺绣包。

“万一,我只是说万一,”朱正廷的声音温柔又郑重:“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次月初八,朱正廷奉旨率精卫百余人出征灵山剿灭倭寇。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二皇子也开始行动了,初十的夜里,午门走水,二皇子的军队顺势杀进了宫内。

毕雯珺应皇兄的安排在宣武门外守着,二哥的军队还在午门外厮杀,还有段时日才会到他们这里来。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的火光和依稀能够分辨出来的厮杀声,毕雯珺叹了口气,心里酸甜苦辣分不清滋味。

天家子嗣,所有的情分,在皇位面前,都成了虚妄。

他记得小时候,皇兄还未被封为太子之时,他们兄弟几个也曾一起嬉笑打闹过,一同约定好逃了上书房先生的课跑去御花园里玩泥巴,后来被父皇发现集体受罚之时,皇兄还挡在几个弟弟的前面,生生挨去了所有的手板。二哥的性子更沉稳些,却心细如尘,记得每一个弟弟的生辰与喜好,小时候毕雯珺喜欢吃炸物,母妃怕他食多了胃痛便不许他多吃,二哥早早就出宫封了自己的府邸,就每个月都请他去自己府上玩耍,让他吃个开心。

可后来呢。

四哥坐上了太子之位,他们之间的情谊就全变了。

大哥不服,屡屡与四哥针锋相对,最后惹了圣怒,被圈禁了。

五哥本不想站队,只想顺从于皇兄,却被二哥看做绊脚石,竟被二哥下毒毒死了。

更无须再提之后遭殃的众兄弟。

母妃走后,毕雯珺便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他不再有一个家了。

于是他便更加珍视与朱正廷的这段感情,他觉得这是他能够紧紧抓牢的,这人世间最后的,真情实感的温暖了。

所以他真的无法原谅朱正廷对自己的背叛,亦无法承受自己捧在心尖儿的人,与他身边的其他人一样,充满着算计与虚假。

但是真的恨他吗?恨得起来吗。

这答案毕雯珺再清楚不过了。


他兴许骗得了别人,却终究无法说服自己。

那日朝堂之上终于得见朱正廷之时,他内心的激动。

唐江边他与他站在桃花林中,即便嘴上说着绝情的话,他仍然沉迷于朱正廷的眼眸。

后来朱正廷受伤,毕雯珺自觉愧疚,偷偷命人打着圣上的名号给将军府送了好些名贵的药材。

更不必说那夜王府,当他知道朱正廷是为他担忧所以冒险来探个究竟……


他时常将恨与怨挂在嘴边。

心里却明镜一般,无论如何,我都爱你入骨。


那厢,出去打探消息的丁泽仁回来了。

毕雯珺清了清嗓子,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如何?”

丁泽仁的面色并不是很好,似乎是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说道:“灵山倭寇众多,大将军的兵马一进山便被包围了。如今已经七日过去……倭寇虽也损伤大半,却仍然处于上风……”

丁泽仁每说一句,毕雯珺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些。

“那……他呢?”

“听说,大将军受了伤……”

“然后呢?”

“……从昨日,便,便不知所踪了……”

“什么??”



灵山半坡,某个山洞里。

朱正廷手臂受了箭伤,所幸伤得并不太严重,昨日从马上跌下来他便看准了这里有个隐蔽的山洞,便一个侧翻钻了进来。咬着牙将插在自己身上的弓箭拔了出去,又撕了几块布条勉强止住了血,本来想着休息一会就再上阵杀敌,却不想这一睡竟昏迷了过去,再一睁眼,已经是第三日的晌午。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朱正廷活动了一下身子,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安安静静的,好像倭寇已经撤离了。但是朱正廷不敢妄下结论,生怕一出去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

虽说此战凶多吉少,但他终究也是不想死的。

饥肠辘辘,朱正廷叹了口气,在洞口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小心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在自己的胸前掏了掏,翻出来一块已经变硬了的口粮,就着山洞旁的露水,硬是一口一口吃了下去。没有体力如何行军打仗呢,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跟口粮装在一起的还有几颗他硬要李权哲帮他装上的白色糖果,是最普通最廉价的那种糖了,街市上一文钱就可以买一大包,朱正廷却喜欢的不得了。

从前毕雯珺还总是笑话他,说你也太好哄了,这样一颗糖果就能让你喜笑颜开。

朱正廷每次都是一拳捶过去不肯多说,嘻嘻哈哈地往毕雯珺嘴里也塞一颗,还要他一定说好吃才肯作罢。

毕雯珺可能早就忘了,这普通的糖果,其实是他最早送进朱正廷嘴里的。


那时他们还都是乳臭未干的孩童,有一日毕雯珺忘记做先生的功课,身为皇子自然苛责不得,先生便将身为皇子伴读的朱正廷训斥了一顿,还打了手板。即便身份不及皇子尊贵,朱正廷也是富贵人家的小世子,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下了学就跑到花园里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毕雯珺也慌了,不知道要怎么安慰那人才好,只得傻乎乎地追着朱正廷,一边跟他道着歉一边伸手胡乱将他脸上的泪珠抹掉,可是小世子的眼泪就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直流个不停,毕雯珺彻底乱了手脚。

他蓦地想起母妃以前哄自己的时候总是说“小珺别哭了吃颗糖吧”这样的话,便赶紧往外跑去找人要糖——可是这里离御膳房远着呢,怎么办呀?

那日路过御花园的宫女太监们都被吓坏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知道六阿哥怒气冲冲地朝每一个经过这里的人要糖。

后来终于有一个嬷嬷递给了毕雯珺几颗糖,小皇子匆忙道了一声谢就赶忙拿回去给朱正廷献宝了。

“正廷,给你吃糖!求求你,不要哭了……看你哭我也好难过啊……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朱正廷仍是抽泣着,却接过了毕雯珺递过来的糖果。他的小手因为挨了先生的手板,肿的像小猪蹄一样,毕雯珺看了也心疼得不行,赶紧又往小世子的嘴里又塞了一颗糖果。

“对不起正廷,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再不会忘记功课了!你别哭了……有我在,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不知道是被糖甜到了还是被小皇子的壮志豪言给感动到了,朱正廷总算是停止了哭泣,眼睛都哭肿了,望着毕雯珺的样子可怜巴巴的。

“我是男孩子,我不要你来保护我……”

“那我们互相保护行不行?”

“嗯,嗯,好吧~”



“噗……”

将最后一口干粮硬生生咽了下去,朱正廷倚着洞口冰凉的石头,忆起童年时与毕雯珺的往事,不过是些小孩子家家的稚嫩言语,却仍旧让他心里暖暖的仿佛有光闪烁。

一边想着,一边往嘴里塞了一颗糖,甜味很快遍布了口腔,让朱正廷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我是男孩子,我不要你来保护我。

雯珺啊,这一世能护得你平安喜乐,我也算是得偿所愿。

至于我……

能远远看着,我也觉得很满足了。


远处突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朱正廷察觉出来之后便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躲在洞口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他昏迷的这几日,虽说不知道战况如何,但据他所知,倭寇的的主力军已经被他打的差不多了,除非他们还有援兵,不然,剿灭倭寇只是时间的问题。

——虽然,他也并不是很确定,没了他的精卫队还存有多少人健在。

说来可笑,堂堂大将军,此刻他也要祈求上苍的怜悯,保佑他这一战的胜出。

“给我好好地搜!每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王爷!”

远处传来人声,朱正廷很快分辨出那不是倭寇所说的外邦之语,心里的担忧便又轻了几分。可是很快他便听到士兵说着“王爷”这样的话,他刚稳妥了几分的小心脏立刻又惴惴不安了起来。

“王爷,这边没有……”

“那边,那边搜了吗?再去仔仔细细地找!”

……听到耳边传来清晰的,毕雯珺的声音,朱正廷再也站不住,惊得直接坐在了地上,佩剑撞在岩石上发出激烈的响声,很快引得了外面的人的注意。

“谁,谁在哪里!”

朱正廷还没能说服自己去接受眼前的一切,他整个人已经被毕雯珺抱起来紧紧搂在了怀里。

“正正!你没事!还好……还好我找到你了……”

“雯珺……你,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宫里……”

回过神来的朱正廷第一时间将围观的士兵都清到了山洞外,他则是拉着毕雯珺走到了山洞里面。

不知为何,他的心打从看见毕雯珺那一刻起就颤抖的厉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可是他与眼前的这个人却并不知道。

“灵山战事如何?”

见朱正廷打从与他见面便一直板着一张脸没露出半分喜悦的样子,毕雯珺的心里也是有几分不悦,清清嗓子也套上了平日里的冷漠样子。

“你这个大将军自己剿着匪被敌人打得失踪不见人,本王已经率亲卫队剿灭了全部倭寇,一个不留。”

“你怎么会来……”

“我可不像你一样绝情。再者说,灵山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也没打算让你死在这儿。”

“那宫里……”

“二哥和皇兄已经打起来了,皇兄命我守着宣武门……”

“毕雯珺,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突然被骂,毕雯珺也是一愣,抬头不解地看了看面前的人,一时间有好多委屈涌上了心头——谁谁好心救你,还帮你剿灭了灵山的倭寇,你不说一声谢谢也就罢了,还来骂我?

殊不知,面前的人的心已经是跌入了万丈深渊,连手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千万,千万不要是他想象的那样……



僵持了片刻,朱正廷舔了舔自己干涩开裂的嘴唇,走过去伸手拉了拉毕雯珺的衣角。

对方像个孩子一般冷哼了一声,却顺势将他的手十指相扣地握住了。

“朱正廷,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好吧我承认,纵使心里再怨你,对你,我更多的还是喜爱。正廷,无论怎样我都还是爱你。”

听到这话,朱正廷一愣,面上也有些泛红。

毕雯珺顺势将人搂进了自己的怀里,在那人的脸颊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不如……我们重归于好吧。”

“雯珺……”

“过去的,既往不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好。”

迟疑了片刻,朱正廷终于点了点头。

毕雯珺欢喜地抱着朱正廷转了一个圈,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迎上怀中人的一个手刀,顿时瘫软了下去,不省人事。

朱正廷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紧紧地抱着毕雯珺,看着那人毫无防备的样子,他的眼泪便簇簇地流了下来。

“对不起,雯珺……对不起……”


重新开始……

对不起,雯珺。

这次,我也要失约了。



7. 

骑着毕雯珺的汗血宝马,朱正廷快马加鞭地总算是赶回了京城。

这一路上他都在跟自己打赌,堵上了他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堵上他这一世所有的荣华,所有的好事情。

当他看到城门上悬挂着的二王爷的头颅时,他便知道,他终究还是一败涂地了。

若是二王爷成功逼宫谋反,他兴许还能留毕雯珺一条活路。

可偏偏二王爷败了,且不说皇上本就曾对自己的六弟起了杀心,这一场仗,毕雯珺守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宣武门,竟然还擅离职守跑去了灵山救他朱正廷……以皇帝那个多疑诡谲的性子,恐怕毕雯珺说破的嘴皮子,圣上也不会相信他与二王爷的党羽没有勾结。

可是朱正廷也没有办法去苛责毕雯珺半分,他是为了救自己才贸然冲进灵山的,一切的罪魁祸首,仍是他自己啊。

下了马缓缓走进正殿,朱正廷心中已然有了打算。



“一命换一命,还请吾皇成全,留雯珺一条活路。”



李权哲万万没想到,灵山战役大捷,他却仍是等来了朱正廷的尸身。

皇帝留了他全尸,差了下人将棺木送回来的时候,毕雯珺也正急匆匆地骑马赶到将军府。

院中的棺材和众人悲伤的目光让毕雯珺诧异并害怕,他甚至有些不敢往前走,只得颤抖着开腔:“正廷……朱正廷呢?”

却无人应他。

毕雯珺红了眼,冲上前抓起一个小厮便怒吼了起来:“回答我,朱正廷呢!”

小厮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跪倒在地,慌忙应声:“王爷饶命!将军他……被皇上赐了毒酒,已经去了……”

“你胡说!!怎么可能!昨日我们还……不可能,你胡说,你滚开!正廷呢,叫朱正廷出来!”

“毕雯珺你闹够了没有!”

最后,终是李权哲架着拐杖走过去,毫不留情地给了毕雯珺一巴掌,才终于让场面平静了下来。

不同于朱正廷,李权哲对毕雯珺并没有什么爱意,于是此时他只想狠狠地揍毕雯珺一顿——可是多么讽刺啊,想到这个人是朱正廷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挥起的拳头又缓缓落下了。

缓缓将这些年这些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毕雯珺听,李权哲以为自己会很气愤,会巴不得毕雯珺也立刻死在自己面前。却说着说着,他也仿佛明白了朱正廷一直以来的执着。

我若有一个那样珍视与喜爱的人,怕是也会愿意为他配上自己的性命吧。

那是李权哲第一次看见毕雯珺哭,那个人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自己的手,像是害怕吵到谁一样,轻声问他:“权哲,正廷呢,他是不是生我的气躲起来了?你喊他出来好不好?”

李权哲的鼻子一酸,任他再想说什么刻薄的话也都讲不出了,一抹眼泪指了指手旁的棺材,就进到里屋去了。



毕雯珺缓了好一会,才终于走过去掀开了那口棺材。

那人静静地躺在那,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正廷……”

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棺中抱了出来,毕雯珺仿佛捧着珍宝一般,替朱正廷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

“正廷……你别睡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低头吻上那人已经冰凉的唇瓣,毕雯珺很努力地想要再听到一丝心跳感受到那人的一丝鼻息,却终于失败告终。

他的眼泪也终于决了堤。

“朱正廷……你别走……别留我一个人……”



从里屋出来,李权哲递给毕雯珺一个小包,说是朱正廷要他转交的。

漂亮的粉色刺绣包里有几颗糖,几片桃花瓣。

还有一张小纸条。


【雯珺,别哭啦。

下辈子,你也是我最喜欢的毕雯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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